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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走在泥泞路上的负债人

行走在泥泞路上的负债人

  这天,他破天荒地睡了个懒觉。上午8点半才睡醒,醒了后不想起床,懒了差不多半小时床,9点才起来洗漱。

  三年来,祁春秋有一半时间是用开水泡的工仔面对付了事。但为了补充身体能量,他每周铁定会去市场买一斤猪肉,再买几个辣椒,做一碗拿手的家乡菜一一辣椒炒肉来奖励自己。

  三年前,祁春秋有个看电影的爱好,再忙,周六都会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。很多影片电视上有播,可他觉得电视上播电影,比在电影院看差远了。

  三年前,祁春秋自主创业,开了间八十多人的小厂。开始还可收支平衡,2020年疫情来了,祁春秋的小厂风雨飘摇,挣扎几个月,还是倒闭了。一清算,欠了别人45万元的债。

  欠债后,祁春秋离开了惠州市惠阳区,来到珠海市的斗门区,借用弟弟的身份证,在白蕉村租了间带洗手间的小房子,开始了卧薪尝胆的还债生活。

  但他不想让人知道,他在珠海这座城市隐匿。做了主管,一定会与同行有很多横向和纵向的联系。一旦有了联系,他的窘态也会暴露在熟人面前,那些讨债的人便会不分日夜地追着他。

  白蕉村地处珠海市和中山市交界处,去中山三乡、坦洲等针织厂密集的镇区不远,骑电单车不到1小时路程,离斗门区的针织厂更近。

  祁春秋来这里之前做过考察,不管是针织厂还是制衣厂,周围几个镇区的厂家不在少数,他可以不间断地找临工做。

  最利好的让他选择这里的因素是,他有一个远房表弟,在中山同时承包三家针织厂的包装部,人脉关系极广。

  祁春秋拒绝了,他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。他想做临工,自由还挣钱。表弟听了他的想法,打包票说临工的活路他包了,不需祁春秋出去找。

  好在表弟有个怪规矩,他找承包工人,从不找老乡和亲戚,都是招的外乡人。因此,除了表弟老婆,表弟的那些承包工人,没一个人认识祁春秋。他叮嘱表弟和表弟老婆,不要对熟人讲他在白蕉。

  祁春秋是做过针织厂后整部主管的人,烫衣、包装技术都很娴熟。虽然做烫衣临工很辛苦,每天从上班到下班,拿着烫斗熨烫衣服不停,加上蒸汽温度高,人累得很,但只要肯吃苦,一天至少有五六百元收入。

  即使节假日工厂休息,祁春秋也不闲着。他的电单车配了两个电瓶,一个电源用完了,就换上另一个,没电的拿回去充电,这样循环使用。

  祁春秋开着电动车去白焦长途车站载客。在熟人面前,他讲面子,但在生人面前无所谓,谁认识谁呀?祁春秋态度好,说话和气,而且要价比摩的低,很多人愿意坐他的电单车。

  那年,他手上只留了200元,便买了点肉一条鱼,自己做了,当作年饭。那天,他吃了三大碗饭,每吃一碗都流一次泪。

  不过,这一年因疫情影响,各地政府都提倡外来工就地过年。表弟两公婆也没回去,于是,祁春秋和表弟夫妻一起过了个春节。

  这是祁春秋的最后一笔欠债,转完之后,他停住了筷子,片刻猛地双手捂着脸,肩膀抽搐着,眼泪从指缝间流了出来。

  元旦节,所有工厂都放假了,祁春秋开着电单车来到白焦汽运站载客。这天客流不少,一天下来收入280多元,这是他拉客以来最多收入的一天。

  第二天将电单车修好后,骑着来到车站,故意在那三个摩的仔面前走来走去,有意无意地将腰间亮锃锃的水果刀亮出来。

  那些摩的仔都是本地人,有家有室的,见祁春秋这样,都怕了。他们知道祁春秋一个人租住在这儿,从没见他有什么人找过他,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路。

  当晚,那三个人买了营养品,一起来祁春秋租房赔礼道歉,不但将抢的钱还给了他,还每人赔了他二百元。

  后来,只要祁春秋开着电单车去车站,那三人还将客人主动让给他。一来二去,祁春秋和他们居然还成了朋友。

  还完了所有的债,祁春秋觉得脑子一片空白,仿佛习惯了没有阳光的生活,骤然走到阳光里,眼睛酸涩得睁不开。

  来长沙之前的日子,汪一白觉得自己是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十多年。三十岁之前,跟父亲学做生意,生意没学会,倒是抽烟喝酒打牌样样精通。

  30岁那年,父亲肝癌去世,在公安局大队上班的哥哥觉得汪一白打理不了生意,将店铺转租了出去,一月近二万的租金给多病的母亲吃药和养老。再帮汪一白找了株洲市最好的企业去上班。

  汪一白知道这是公司看哥哥的面子给的机会,他很感谢哥哥。一旦转正,他就有个旱涝保收的饭碗了,而且公司效益不错,收入比公司至少高二到三成。

  去到青岛的第二年,汪一白不小心落入了网络的套子里,开始赢了二万多,后来一直输,每输一次,汪一白想回本的念头就会深一点。直到将手上的积蓄输光之后,他便借上了网贷。

  汪一白将以前的手机卡丢了,要朋友办了个手机卡给他用。网贷公司找不到他人,追债电话打到他哥手机上,到那个时候,他哥才知道汪一白欠了很多钱。

  有次他哥接到追债电话,他哥告诉网贷公司:“我是株洲市大队的,你们要钱就过来。”他哥还说了他的警号。

  年初,哥哥打电话告诉汪一白,希望他要存点钱,买个小房自住。原来株洲最大的房产公司新推出老人福利房,最大的80平米,最小的30平米。

  34岁了,汪一白还欠一债,哪有女孩子会看上他?即使有人看上,他也不敢和人家女孩恋爱结婚,他拿什么来让人家依靠?总不成让人跟自己一起东躲。

  汪一白打算这辈子不成家了,不成家但不能总这样飘着,得有个家,逢年过节得有个自己的窝,不能总去哥哥家。

  30平方也要近20万,汪一白身无半点积累。他找老板先预支了8万块,跟老板写下欠条,每月在工资中扣4000元,两年内扣完。

  老板知道汪一白的情况,当初朋友介绍时,就已经讲清楚了,为此,老板给了5000一月的工资给他。本来就是为了帮汪一白,现在他为了买房,老板自然立马同意借钱给她。

  这时起,汪一白转了性,只要一下班,他就骑着电动车来到常呆着的酒店附近,随时等待吃好喝好的应酬人从酒店饭馆出来,喝了酒的人叫代驾。

  辛苦倒能忍受,不能忍受的是那些客人的态度。人一喝了酒之后,头脑发热,容易激动,讲话也不能控制自己,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了。

  有一次,汪一白遇到一个年才二十四五的年轻顾客。这人不知喝多少,对汪一白不仅盛气凌人,嘴巴还骂骂咧咧的。

  车开到半路上,那个客人嘴一张,污秽不堪的东西吐了一车。到了目的地,汪一白还不能走,留下来仔仔细细将车里擦了个干净。

  为了攒钱,汪一白仿佛变了一个人,任谁怎么怼他,他都不发火。很多时候,明明是顾客的错,但顾客不承认,还千方百计地将责任推给代驾。

  他的态度好、脾气好,还从不拒绝客人的要求,好多客人都点名要他代驾。收入也从开始时几百元一月到现在的一月三千以上。

  累是累点,但看着每天的收入在一点点增加,汪一白的心里越来踏实,挣干净钱,江一白睡觉也不会被惊醒。

  闲着无事,突然心血来潮,将好久没触碰的网贷账目一笔笔从手机文件夹里找出来,累计加起来也还不到20万,但按网贷公司的计算方法,三年下来,连本带息少不过五六十万了。

  “不要狮子大开口,利息我之前还得不少。实话说,今天打电话给你们,只还本钱,多一分我都不还。如果不行,那本我也还不了。”汪一白毫不客气地说。

  果不其然,过了还不到一刻钟,对方打来了电话。电话一接通,对方的态度就变了,说汪一白还本就行。

  汪一白马上将大半年做代驾的积累转了过去,并警告对方,他们聊的话都已录音,如果再骚扰他或他亲友,他一定会报警。

  对方一再保证不会。也是,本来没有指望的钱还能收回本钱,况且之前收的利息也不少,他们哪里会再来骚扰。

  快过年了,自己在镇上的南杂批发部要多备点货。三个月前,童子泰拿出多年积蓄,还去银行贷了点款,在镇上租了两个铺面,开了这个批发部。

  昨晚童子泰查了下存货,好些品种马上要缺货了。原本他打电话叫市里货主送过来就行,但他想去市里看看行情,看能不能多增加些品种。

  出了镇口,车子拐上通往市里的公路上。童子泰昨晚睡得晚,今早又起得早,眼睛有些涩。他想早起赶到市里,早点回来,不由得揉了揉眼睛,脚下用力踩向油门,将车速提了起来。

  车速刚提起来五分钟,前面有个小拐弯,恰好拐弯处停着一台车,加上有雾,童子泰看不清车子拐弯后的路况。但他并没有减速,想着不过是个小弯,滑过去便可以了,再加上一路都没碰见一个行人,也就没减速。

  回过神来,童子泰刹车打开车门,跌跌撞撞地来到撞倒的人跟前,定睛一看,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,差点晕了过去。

  在急救的同时,110发现在车子6米远的路边,有一块石头后面躺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,石头上有血迹,小女孩的头上血迹斑斑,而小女孩已无生命体征。

  被关起来的童子泰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,年关前两天,他被放出来的时候,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。

  那天早上撞的是乡下村里的一对母女,母亲28岁,小女孩刚4岁,母亲骑着单车带孩子去邻村姥姥家,姥爷那天生日。

  飞来横祸,没想到被车撞了,母亲因失血过多,还没到医院便死了,小女孩被车撞得飞起来,落到路边,头刚好磕在那块石头上。

  刚开始,童子泰的妻子准备走保险,可保险公司一查,他的车刚过保险期半个月,童子泰没去续保,保险公司没有责任处理了。

  死者家属提出来不要赔偿,无论如何要让童子泰坐牢。后来,童子泰老婆请了很多人出面说合,希望死者家属能够私了。

  多方协商,死者家属要求赔偿200万,童子泰老婆只得将货低价处理,把房子也卖了才凑了120万。最后又求借了80万,事情才有了转折。

  童子泰出来后,他老婆给他留下一封信和80万的欠条就走了。她说她不想过欠债的日子,她去南方打工去了。

  两年来,童子泰拼命找事做,挣钱还债。但一年时间太短,根本还不了那么多。童子泰什么苦都吃,快三年了,挣的钱也只还了三分之一。

  更让他难以承受的是,自从撞人后,他晚上经常做噩梦,梦见那个被撞女人血肉模糊的样子。醒来便是一头大汗,气都喘不过来。

  祁春秋是我表哥,我就是那个承包包装部的表弟;汪一白是我大哥的儿子,我的侄子。至于童子泰,是我的邻居。

  祁春秋今天40了,结婚三年没有小孩,后来去医院检查,是祁春秋的问题,而且是怎么治都没效果的那种。祁春秋提出离婚,妻子不答应,说去领养一个孩子。祁春秋认死理,坚决离婚。

  开厂前,祁春秋手上差不多有200万放在基金里,后拿出来全投进厂子里。三年下来,全亏完,最后打工还债。

  2023年春节前的一个早上,我在家里接到祁春秋的电话,说他回来过年了,和老妈一起在他大哥家过年。还说回来之前已经换了个大的租房,过了年就过去和以前一样做活挣钱。

  “这次出去呀,我是要挣买房的钱。买了房和我母亲一起住。”电话里祁春秋的声音热情洋溢,充满希望。

  汪一白的代驾副业越来越好,他还开起了小红书,专讲做代驾这行的甜酸苦辣,短短两个月时间,粉丝数突破2000了。他老板也很支持,下班后尽量不找他加班。

  有一天发的小红书上,汪一白讲了欠债经历和做代驾的目的。终于,他勇敢地撕开伤口,直面自己过去的不堪。

  至于童子泰,时而摆烂,时而清醒。摆烂时什么都不做,吃一点快餐面熬过一天;清醒时什么事都干,只要不违法能挣钱就行。不到一年,再看到他时,仿佛是个步入迟暮的老头。

  年关将近,我打了个电话给他,问他年后的打算。童子泰一反常态,电话里兴高采烈,说过完年去国外打工,好好做它几年,把账还完。我问他是谁介绍的,去哪儿?他说去非洲刚果金,是跟权哥去。

  听说是权哥,我就放心了。权哥好多年就在刚果金打工,听说混成了个小头目,好多跟他去的人都赚了钱。

 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,富有的会贫穷,贫穷的鲜少富有。我敬佩祁春秋,喜欢汪一白,有点同情童子泰。好在他们最终都没被负债,失意和灰心也只是暂时的,有信心便有机会,爬起来只是迟早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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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编辑:郭瑪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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